观影《雾中风景》讨论: 精神的迷途
讲述故事的年代
八十年代的希腊,在欧洲大国政治博弈里夹缝生存,国内也刚历经多年的政治动荡。希腊被不同的意识形态拉扯。
期间,希腊加入欧盟,很短的时间内从农业国变成小资产的新贵社会,许多希腊民众向往移民到德国一类资本主义强国。
在这种时代,导演安哲罗普洛斯拍摄了他的第九部电影《雾中风景》。影片讲述十二岁的姐姐乌拉和五岁的弟弟亚历山大,悄悄离开母亲,去往德国寻找从未谋面的父亲。而这个父亲,可能甚至只是母亲搪塞孩子的说辞。
困境
寻找是一种古老的叙事主题,通常有某种神话寓意——寻父通常意味寻访精神的原乡。在导演安哲的少年时期,他的父亲因自由主义者的罪名被共产派逮捕。年少缺失精神支点的无所适从,投射在了影片里姐弟身上。
寻父路上,可见社会建构的精神囚笼和自然规则下的生死无常:
被社会宣判的精神病人,挥动双臂,在囚笼里幻想自己是海鸟飞往自由海域。
警察局里的中年女人反复絮叨:“他的脖子套上了那条绳子。”无人问津。
欢闹的婚礼夜晚,新娘痛苦地想要离开却不得不被丈夫的怀抱劝回,她恐惧束缚而又迷恋温情。同景此时浅焦镜头前,一匹白马在激烈的求生挣扎后死去。五岁的亚历山大抑制不住大哭,也许他忽然看见了他必然面对的死亡。
一架直升飞机从海底打捞断指的手掌雕塑,这只手可能属于某位政治领导人,亦或某位希腊的神,以便于精神朝拜。偏偏食指已断,指示不明。
安哲的视听
安哲讲述故事的镜头近乎凝滞而诗性。他的童年充斥着被不断移民潮遗弃的乡村残影。希腊人民抱着寻找更好的生活的想法,抛弃希腊,去德国。被压榨的乡村,阴晦的天空下着毛毛雨,四处笼罩着薄雾。这种影像刻入他的骨髓,如幽灵附着于他电影的镜头里。不过有意思的是,他的电影里总会不时出现穿着明艳黄制服的人,视觉上造成对其灰蓝环境的色彩冲击。也许意味,导演在他创造的湿冷凝重的世界里,放置了某些象征温暖希望的载体。
安哲镜头里的人总是沉默。而把无声里汹涌的情绪和思维,黏在画外的提琴声。用抽象的声音,替代具体的声音,从而给观者创造体味情绪的空间。
安哲还用了他特有的360度全景式长镜头。影片里这镜头记录了希腊悲剧团的海边排练。镜头的轨迹是圆,为循环往复式的没有尽头的精神性追寻。然而镜头的追寻戛然而止,因为来了一位带来剧院商谈消息的人。现实横置眼前。
男孩和女孩
弟弟亚历山大和姐姐乌拉,虽然目的地相同,精神成长方向却不同。舅舅的冷漠打破了两个孩子对亲情的幻想。姐姐乌拉被给他们提供面包的卡车司机强暴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永远无法到达目的地。她对于青年剧团演员奥列斯特斯的情感,大概源于缺失父爱的情感补偿。最终幻灭发生,她看到了奥列斯特斯在同性恋酒吧里另一个男人同行。对于乌拉来说,对世界的信任只带来了背弃。于是在接近结尾,她运用她学到的成年社会的游戏规则,以色挣取和弟弟去德国寻父的车票钱。她人生的基调,陷于现实和意义之间的混沌里。
而弟弟亚历山大的思维和情绪似乎不被冷漠现实所影响。精神病人挥动双臂,他看到“海鸥”和其幻想的海域。在面包店,老板试图告诉他世界的规则:食物需要用钱来换。亚历山大没有接受规训,而是说:饿了就该吃三明治。一个小提琴家走进店里开始演奏,被老板逼着收拾桌子的弟弟还能停下,坐在椅子上认真地听完演奏鼓掌。在社会的规则里穿行,他告诉臆想中的父亲:这个世界真是奇怪,听不懂的话和手势……但是真的很开心,继续在往前迈进。成人脑子里被灌输的教条和欲望对他并无效用。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雾中树
雾中树在影片里出现两次。
第一次是剧团演员奥列斯特斯在垃圾堆里捡到一截胶片。对着夜晚街道的灯,他举着胶片问:有没有看到迷雾深处有棵树。
两个孩子端详半晌,诚实道:没有树,什么也没有。
第二次便是影片结尾。
而第二次也本没有树,孩子应消失在迷雾里。
导演安哲七岁的女儿看到剧本十分伤心,问父亲为何他们没有找到爸爸。
为了女儿,他修改了结局。电影本是他所创的世纪。
所以在影片结尾,
迷雾忽然散开,
两个孩子环抱倚靠同一棵大树。
树是孩子所寻的根,精神的寄托之所——精神意义上的父亲。
而在胶片中,迷雾里,是否真的有棵树?
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
没有那么重要。
除了死亡,任何地方都不是终点。
感谢参与讨论的各位
林泊于202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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