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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讲座重点回顾 | 观念与生活之间:《大师与玛格丽特》中的神、人、魔

在现实与幻想交错的莫斯科,在耶路撒冷的审判庭之上,一场关于爱与真实、信仰与背叛、权力与救赎的对话悄然展开。

一、开篇走进布尔加科夫文学世界

《大师与玛格丽特》与布尔加科夫的其他作品很不同,少了其它作品里常见的犀利辛辣,承载着作者正面理想的耶舒阿性情温和,令人联想起作家本人的大师则以“安宁”为最后的满足。

对于俄国文学爱好者来说,这本书非常独特。我们将从莫斯科牧首湖畔的一场交谈开始,探讨电车斩首这个令人震惊的事件及其背后的意义。

二、柏辽兹之死与沃兰德的安排

柏辽兹的死是否是沃兰德的故意安排?虽然沃兰德有超能力,但他并没有插手柏辽兹的命运,只是提前告知了结局。柏辽兹和无家汉关于有神论与无神论的争议受到沃兰德的质疑:“如果没有上帝,那么请问人生由谁来主宰?大地上万物的章法由谁来掌管?”无家汉的回答:“人自己管理呗!”但柏辽兹之死直接推翻了无家汉的回答。人的理性是有限度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题呼之欲出,柏辽兹被斩首事件轻而易举摧毁了浅薄的理性乐观主义信念。

三、沃兰德

莫斯科时空中的众生相

沃兰德降临的莫斯科群魔乱舞、百鬼横行,那是因为沃兰德和随从们到来之前的莫斯科已经是一个道德堕落的地方,莫文联所在的格里鲍耶陀夫之家就是莫斯科的缩影,那里暴露出当时苏联社会的一些问题,代表着文化精英的文学家们毫不遮掩地追逐利益、彼此倾轧。如果说莫斯科需要一位超自然力量的化身,沃兰德恰如其分。不要忘记,《宗教大法官》里,耶稣曾重临人世,又被驱逐出人间。彼拉多虽然怯懦,但他至少理解耶舒阿爱的语言。

柏辽兹人头落地事件的重要意义在于:它连接起了耶路撒冷时空和莫斯科时空,揭示出现代日常生活平稳表面之下暗藏的本质:残酷、不可测的偶然性一直伴随着人类生活,对真理和爱的不理解与漠视2000年前后也并无差异。作家本应更理解这一事实,但实际上他们跟被魔术愚弄的普通莫斯科人别无二致。柏辽兹之死震碎了无家汉的庸俗唯物主义世界观,布尔加科夫给这个人物安排了“成长”的道路,但更多的所谓文学家,例如无法理解“普希金到底有何伟大之处”的诗人柳辛,就没有觉醒的希望。

《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有两个时空:莫斯科时空和耶路撒冷时空。两个时空非常吻合于17世纪法国古典主义理论关于悲剧和喜剧的划分:耶路撒冷时空宏大崇高,那里发生的事是悲剧;莫斯科时空低俗滑稽,那里发生的事是讽刺喜剧。书中呈现耶路撒冷时空时,多使用远景或远眺的视角,而对莫斯科和莫斯科人的呈现则更多是近景的风俗描绘。

四、耶舒阿

耶舒阿与彼拉多的对话解读

耶舒阿认为所有人都是好人,之所以会做坏事,是因为外部环境有时候妨碍人做一个好人。布尔加科夫在书里回顾了圣经里的经典问题:“什么是真理?”耶舒阿没有用抽象的话语回答问题,而是切近彼拉多的肉体真实:他头痛,痛不欲生,想要召唤爱犬来放松心情。耶舒阿首先指认了他的生理状况,同时建议彼拉多暂时离开宫殿到郊外散步,但考虑到可能下雨,建议晚一点再去。布尔加科夫赋予耶舒阿的不是创造“神迹”的能力,而是凡人就有的感知力,他如此敏锐,是因为他总是关怀他人,能看到他人的痛苦,哪怕在极端情况下,仍能保持非自我中心的态度。这种对周围世界开放而非封闭的态度,不仅体现在对人的关心上,还体现在对大自然、天气状况的体察。这是凡人的能力,但也是现代人在各种压力下几乎达不到的状态。

抽象与具体

耶舒阿着眼于此时此地的感觉和情绪,而不是抽象的观念。爱、信仰、真理的观念抽象宏大,但耶舒阿的回应有一种物质具体性。这部作品借怀才不遇的大师的命运,也在回应这些问题,同样落脚于各种具体的感觉和事实,无论耶舒阿也好,大师也罢,每个人都是有肉身的,会感知到痛苦、会死去。不过,虽说《大师与玛格丽特》这部作品相较于俄国文学传统来讲是有独特之处,但它仍然置身于俄国文学传统之内。具体的原因大家可以在下期播客出来后,仔细聆听,重新品味一下周教授所提到的《罪与罚》里面拉斯科尔尼科夫向索尼亚坦白杀人那个场景的解读。

“人”的一面—布尔加科夫笔下的耶舒阿形象

布尔加科夫是将耶舒阿作为凡人描写的,被揍后他对士兵感到恐惧,在十字架上受刑时的肉体痛苦,不避讳一些过于“写实”的细节:如苍蝇和牛氓糊满全身吸血等画面。耶舒阿的肉体痛苦使得耶舒阿不再是一个抽象的符号,而是随时在传递具体的感知和体验。然而,这种描述并不被所有人接受,因为它减弱了耶舒阿的神性。但布尔加科夫通过这种描写,传达了他对信仰实践的理解和认识。

布尔加科夫笔下的耶舒阿并不期待支配世界,他温和、敏锐,可能让读者感受到与传统形象拥有最大差别的就是他吧。

五、彼拉多

彼拉多的形象

布尔加科夫在这本书里给了彼拉多非常多的同情和理解,甚至在书的结尾原谅他不可原谅的“怯懦之罪”,给予他解放和自由。耶舒阿与彼拉多的交谈是一个非常精彩的片段。读者将见证一个拥有冷硬世俗智慧的政治家,如何一步步卸下他由残酷经历造就的、沉重僵硬的心灵外壳,重获应有的柔软和敏感。这个心灵脱壳的现场实际上映证了耶舒阿开头所说的话:“大家都是好人、大家都是善人”,只是有时外部环境让他无法当一个好人。

六、《大师与玛格丽特》总结

这本书所讲述的故事,是善良、真理、爱这些抽象观念如何穿行于肉身的真实、物质具体性以及真实生活,让可见的现出虚妄,让不可见的显形,让有价值的存在展示出自己的力量。布尔加科夫重构观念跟现实碰撞的原初现场,阅读这本书的经验,或许可以成为对抗后现代解构与价值虚无的一种尝试。

、Q&A

Q1.希望了解一下政治变革中,文化存在的意义?政治变革对文学艺术具有重要影响,如《大师与玛格丽特》这样的文学作品当时就因政治原因无法出版,但文学存在的意义,取决于人们是否需要它。

Q2.俄罗斯文学这个文坛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以及针对这样的变化有什么看法?俄国文学与苏联文学两者之间存在很大差异。以19世纪的俄国文学来说,东正教的世界观是非常根本性的理解世界的框架,而20世纪后的苏联文学对于俄罗斯文学的传统是有选择性地继承的。但其实苏联文学作品在20世纪末解体后也经历了重新评价,很多作品不再被视为经典,越来越多的作家追随、接续19世界俄国经典文学的传统,当然也越来越多地与世界文学、欧美世界文学接轨。

Q3.《大师与玛格丽特》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区别是什么?

在19世纪,陀思妥耶夫斯基更多的是在担忧以西欧为代表的这种现代性、工具理性的泛滥会给人的生活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而他的作品是一种预见、预言,看见未来可能会有什么危险,因此在不断挖掘人性的同时,也发现了人其实不是一种理性的存在,人的内心可能会有很多的不确定性。

而布尔加科夫写作的时候,很多19世纪的担忧变得真实、具象化,是一种物质的显现,只是当时他的很多作品是无法发表的,也无法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很多作品的存在都与官方敌对,因此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就拥有了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同的作品指向。

Q4.想问忠诚的爱与自我个性的区别在哪里呢?彼拉多的爱犬忠诚的陪伴,玛格丽特对大师的忠诚的陪伴,某种意义上,在多大程度上,算是常见的对女性、动物自主性的忽视呢?虽然本次讲座中并没有对两性关系,即爱与两性关系做任何的讨论,但其实你的问题是很值得讨论的。俄罗斯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往往被描绘成忠诚、奉献和牺牲的角色,不过这种设定有非常多值得去批评与解构的地方。今天的报告的语境里,我是把玛格丽特或者说把索尼亚理解成基督教意义上、普遍人意义上的爱的实践者,至于忠诚与爱的实践者为何总是女性,确实是值得好好讨论的问题。如果细致讨论的话,动物的忠诚确实不能完全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类比,希望今后有机会展开讨论。

Q5.《日瓦戈医生》和《大师与玛格丽特》的异同?《日瓦戈医生》是现实主义作品,而《大师与玛格丽特》则包含了许多想象和魔幻元素。日瓦戈医生做为一个经历十月革命的知识分子、艺术家、诗人,他对整个历史变迁、十月革命造成的历史动荡的认识与当时苏联官方对的解释是非常不一样的,甚至有很多地方是对立的。当然不是说作者拥有什么政治立场,而是因为作者把个人自由、艺术创作自由视为世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不过书中确实仍有很多非常真实具体的历史描绘。

Q6.高惠群先生的版本中,翻译为“莫作协”;而在有的版本,会被翻译成“社文大师会”,如果按照原文,不知道,哪一种更是原译,或者是意译?

可能翻译为“莫斯科作家协会”会更准确一些。

这个地方我那天刚结束,就意识到一时着急口误了,我更赞成“莫文联”的翻译。但是又没有渠道紧急更正。这里补充说明:

这个机构“МАССОЛИТ”是作者杜撰出来的,而且书里面只给出缩写名称,没给出全称,所以现在有好几种“缩写展开”版本,大致可以翻译为:“社会主义文学工作坊(大师班)” “群众文学”或“莫斯科文学家联盟”,都能跟缩写对得上。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布尔加科夫在讽刺模拟当时的一个戏剧家协会的名称:“共产主义戏剧大师”,所以,如果想要强调这层讽刺含义,翻译成“社会主义文学大师”,我觉得也没问题。

МАССОЛИТ缩写展开的几个可能方案俄文原文: «Мастерская (Мастера́)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или «Массов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или «Московская ассоциация литераторо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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